文/不夜侯

想念地木耳。

记得小时侯，国家刚拨乱反正，经济迟滞，民众缺穿少吃。我们姐弟多穿＂长货＂（“长货”乃长大之衣裤，可连续穿多年，有的人家孩子多，小的捡大的，也有初长成子弟捡父辈祖辈的。弟捡兄，妹捡姐，还好，弟穿姐或妹着兄就会笑坏伙伴。盖因经济落后，长货省亊，为当时权宜所出之俗），衣带寛，躯体小。这状貌，今天看来特令人发笑。吃饭也不好受，油荤匮乏。难得吃上肉，穷得利害的可＂三月不知肉味＂。遗憾的是不会韦编三绝。为了解馋，很多人家买来猪板油炼油。留下油渣儿炒时蔬或蒸来吃，鲜美。今天想吃已不多见。平时炒菜吃饭放一点猪油就当有肉了，含在嘴里也是温暖融洽的。人与人摆龙门阵总喜欢问一问多久吃一回肉。如能听一听吃肉的感想，就会露出艳羡目光，吞着口水，舔着舌头，也像吃了一回。夜夢还会回味，叭咂着嘴包住一腔油润融和，嘴角也叭叭地淌了一铺盖口水。用手一揩，起得床来，抿嘴撒尿，夢幻泡影隨一线流泉咚咚。复回床枕欲再续好夢。惜，终难得。

那时有一个很诱人听起来让人流口水的名词：打牙祭。

素是不缺的。

母亲把菜园子分成一畦一畦的，种上牛皮菜、汗菜、菠菜之类，干上半米距离隔种青菜、儿菜之属，畦之头尾并一点韭菜之别。夏季最好，有茄子苦瓜番茄黄瓜东瓜等。划出一畦，搭出X型瓜架，任各类瓜的藤蔓攀爬。朝暮，大人会一挑又一挑的挑水或糞浇灌，希望它们长势好一点。我家多是父亲挑。天黑定时就不挑了。围坐在蓄水池旁摆龙门阵，我和小伙伴们穿行其间追逐嘻闹，或猫在大人脚下静静地听。“朝为灌园，夕偃蓬庐。”我想陶渊明生活也不过如此。瓜们在听没有呢?可能没时间吧，它们在悄悄窜行呢。它们不客气，各抱地势，钩心斗角，半月之内就构出一棚绿荫，决不让你反过神来看清它们的成长经历。很快，藤叶之间漫出各种花来，夹着淸新，风一摇，就到了跟前。我喜欢这些花儿。有时和小伙伴去到瓜架下，伸颈闻闻，真好。不采她，她要变成一只瓜呢，你等着吧。只要你等待定不负你，它们不像人，有时你等了，也只是空待。瓜们不几天就在花儿处变了出来，一天一个样，一天比一天多。有一次去菜地，一只黄瓜上少了一块，眼见一个牙口。是哪个小朋友尝鲜了？!花儿也不断变出来，在你想不到的地方生发出来，说她们争先恐后应不为过。蒂落，入菜篮子，上桌，成了午时晚间的佐餐佳品。饭桌上一下子丰富起来。那时村民好像没想过卖菜，卖也应该卖不掉。菜蔬多得只有喂牲口，禽类。人也吃得索然无味。这时吃一点少见的就如同开荤打牙祭。

地木耳就是这样一门物什。她属于真菌和藻类的结合体，不是平日习见菌类的木耳。相却极似木耳，色多蓝翠半透，似乎一片片翡翠。夏时，逢雷雨而生，长于山野。雨水多，地木耳就多，吃的机会也就多。我的家乡都读作：dimeier。

宿雨初收，天放晴，母亲带上我和姐早早上山拣拾地木耳。怕有先登之捷足。林木草莽之间最多，人畜罕至之地尤佳。放眼一望，满地趴着，一丛丛。或齐聚，或独立，斑斑点点犹灿烂星河。太阳穿林透叶散落在林间，淸新。不用半天我们就把背篼装满，满载而归。

归家时已差不多近午时。母亲紧忙用大木盆装淸水，捧进地木耳，用手一搅动，枯叶上浮，泥沙俱下。我和姐踞于一旁兴奋地看着。偶也学着母亲的手法搅动一下。枯叶、泥沙、地木耳泾渭分明时就拣拾入烧箕。换水，如法再洗。很多地木耳耳朵里塞满泥土，需要一朵朵拣洗。如是多次，淘洗干净。装入烧箕滤水待用。

姐烧火。我拉风箱。很喜欢风箱拉起来＂嘁咵，嘁咵＂的声音和拉的感觉。母亲掌灶。铁锅变热变烫，入油（油最好是混合油，这样显得温润而糯香），油熟，姜、蒜、辣椒、花椒一并入油，别忘了加一勺豆瓣酱。此时改用中小火徐徐地煸（猛火大火易糊，一糊，全局玩完），至调料之香升满一室，加泡菜，大火炒香，加水（水不宜多，盖因地木耳亦出水），煮沸，倒入地木耳，施微盐，舀一勺酸盐水尤妙，文火略笃三五分钟即成。入口试，鲜嫩，没木耳脆,略软，清香，味纯，加上泡菜和辣椒，酸酸辣辣，快意之味，正送饭佳物。我和姐比平日多吃了一碗。

当年煮法单一，今日始知可炖、可烧、可凉拌，皆是好味。《本草纲目》记载有地木耳，说其清热明目，收敛益气。滋养肝肾，亦可降压。天赐之礼，岂可放逸。更何况是纯天然有机之物。最近身边有朋友罹患癌症去了天国，有一些还在和病魔斗争，真是憾事。环境祸虐是原因之一。想及此就更想回去看看。想念这味，也想念家山。来年七、八月间，小儿荼荼亦将周岁，或可相隨同回山乡，体察我当年的滋味。

岁将暮，春已不远。山野的地木耳或许正在静静期待着夜打夏雷吧。我也期待呢。明年早早回去看看。

喜欢母亲手制佳品。

年12月16日怀念旧味